南风热

“好好保重，我走了。”夏栀背起包，打开副驾驶的门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车站入口处。叶晓雪呆呆看着，直到后面的车忍不住常按喇叭催促她不要占着临时停车位，回过神来的叶晓雪重新挂挡开车，这一次夏栀说我走了，给叶晓雪一种特别悲戚的感觉。

收拾东西时，叶晓雪递给了夏栀一个手掌大小的玩偶，“不在身边的时候，就让它代替我吧。”绿色的小树人Groot，坐着大笑的样子，包装盒上的场景，是放在电脑旁。夏栀没有拒绝，那么喜欢Groot的她，在看到的那一刻甚至眼睛嘭地亮了一瞬。

一同进站的人在排队检查车票，刷身份证，夏栀站在入口处的落地玻璃窗前，看到了发呆的叶晓雪在驾驶座上出神，看到她被喇叭的声音唤醒，看到她开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。

夏栀，还是那个走时不会回头的夏栀，就算是回头看了，也要站在单面玻璃前。

几个小时的高铁行程，夏栀看了半本书，原来并不知道，李商隐的诗原来需要一句句去解读，如同读红楼梦一般，曾经在app里问过到底怎样为小说里的人物取名，有人来回，多读古书。夏栀觉得李商隐的诗里很多句子随便挑两个字出来，便是一个很好的名字，或许这一本，可以去买一本纸质书时常翻翻。

高铁报站马上要进入燕都了，夏栀想起和郁清来喝咖啡时，她兴奋又渴望的表情，在脑海里，也似乎还在眼前。

“栀姐，我发现和你聊天，好有意思啊，学到不少东西，增加厚度。”

“哈，什么厚度？”

“嗯？人生？思想？反正就是有一些你说的问题，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。同样是读书，为什么差别那么大。”

“你还年轻嘛，有大把的机会去感悟呢，我……毕竟比你多经历了一些。”

谁会想到，其实清来并没有时间去感悟呢，她的人生就停在了27岁。27岁，夏栀还没有遇到叶晓雪。

【到了吗？】叶晓雪的头像在手机里闪烁。

【嗯，刚到站。】

【注意安全，保护好自己。】

夏栀没有再回复，她并不想给叶晓雪一个模糊又悬密的梦，不想像上一次一样，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，在她的心里放下一枚鱼饵。

以为重新踏上了燕都的土地，就可以顺利地回到公司宿舍，没料到出站几乎经历了生死劫，无数的人挤在闸机前，排队，刷卡，全国各地的人蜂拥而来，然后慢慢被分流成一股细细的队伍，进展缓慢。就好像一头大象，慢慢走入了一条蛇的口中，那蛇的肚子并没有鼓起来，而是变得愈来愈长。

夏栀没有顺利地进入蛇肚子里，检查的人一看她的车票，便给出了两个方案，要么原路返回，要么去住酒店。夏栀笑了笑，背着包穿上衣服，去门口等待拉去酒店的大巴。7月的酷暑，蒸桑拿一般的燕都，还要再加上一层白色的塑料布。

耳机的音乐稍微缓解了一些焦虑，夏栀看着同样等车的人已经开始躁动不安。

“他曾为了你的逃离颓废痛苦

也为了破镜重圆抱着你哭

可惜爱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

这样的话或许有点残酷

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

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”

直到傍晚，车子才缓缓地开来，酒店在偏僻的郊区，房间只能算勉强可住，空调关闭，好在还有热水。告诉了公司HR和领导情况，收拾了下东西，计算着7天内要洗几次衣服，除了日常换洗的，大概要留一套当作运动的，夏栀打开电视当背景音，开始了每晚的健身。

前三天工作日的大部分会议依然是在线上参与，中午休息时夏栀发现有线电视接口是高清的，接到自己的电脑上还可以继续看美剧，不必忍受电视台的噪音，之后几天就只有在看比赛时才把接口换回电视盒。

第五天，大概是自身压力最大的一天，之前和叶晓雪在房间里共处了两个多月，并不觉得没人说话是什么难事，晚上做完了运动，夏栀拨通了艾云的视频电话。

“嘿，我正想着问你回到燕都怎么样了呢？你就自己送上门了。”艾云状态不错，小谷也在身后挥了挥手。

“这不酒店里呆着呢嘛。”

“啊？我以为你可以直接回园区呢。”

“既来之则安之吧，这不也快了么。”

“哈哈，那看起来心态不错，你还可以读书嘛，一书解千愁。”

“我还可以看美剧呢。”夏栀把自己拆了电视盒的高清接口说给艾云听，对面笑得花枝乱颤地回——还得是你，“运动也还在做，就是洗衣服好烦啊。”

“不错不错，你的自律还是有目共睹的。”

“就是……偶尔想找人说说话。”

“话说，你和叶晓雪，到底什么时候复合？”艾云的问题出乎了夏栀的意料。

“谁要复合了。”

“那就这么一直纠缠？”

“纠缠，这个词挺好，可以做下一篇文的名字。”

“她知道你在酒店吗？”

“不知道吧，我都没告诉你。”

“哎，各自安好吧。你要是又焕发了什么灵感，写了什么东西，记得告诉我啊。”

“行吧，我去读书好了。”

“有事你随时给我电话啊，无论什么时候。”

“知道了，早点睡吧。”

挂了视频通话，窗外的知了好像不知道白天黑夜，否则怎么叫的声音丝毫没有消减，虽然夏栀已经习惯了睡觉戴耳塞眼罩，也敌不过成千上百只的知了和她抗争。

在看到夏栀朋友圈发出来一张室内的照片前，叶晓雪从来不觉得浦亭的夏天那么安静，没有了毛毛的吵闹声，上半年停留在夏栀身边的日子也仿佛一场梦。从送夏栀到车站已经过去一周了，按说在送走她之前，自己也回来住了不少时间，父母也都回家去了，可孤单的感觉前所未有，失眠也时有时无，抓不住什么规律。

自从问了她到燕都没有后，朋友圈显示近一个月是一条横线。要在以前，追她或者在一起时，叶晓雪从来不怕自己打搅了夏栀，如果发的信息半小时内没有回复，她便会一条又一条地发过去，直到夏栀抽出空回复她为止，甚至还敢写出“我的小栀已经两个小时没有搭理我了”这种撒娇的语气；可现在，叶晓雪再也不敢如此轻易去“骚扰”她。

当日常的分享逐渐变成了害怕造成骚扰，两个人的关系早就面目全非了。

室内的照片拍了一扇窗，今天似乎天气不错，太阳炙烈，就连窗外的树叶都扭曲起来，像极了透过火苗看世界。

【宿舍环境不错~】

【这是在酒店呢】

【酒店？出差吗？】

【没有，回到燕都要先7天酒店，不过现在看起来还得多住两天】

【你没有回到公司吗？】

【嗯。还没】

【这几天都是一个人待着？】

【嗯。】

最后一个字言简意赅，叶晓雪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，有一种自己把她亲手送进了那个单间的感觉。为什么在她走之前没有再问问，哪怕再自己查一下资料。网络上的信息，一向都是夏栀比较擅长，叶晓雪向来觉得她能轻松找到自己要的信息，一切都不用操心。

不过，既然决定过去，夏栀其实是不是也做好了准备的。叶晓雪想起来她走的时候只是背了一个背包，都没有托行李箱。

【叶晓雪，等下次去万山，和我一起去看看外婆吧。】

手机屏幕上又跳出来一条信息，早已不报期望的叶晓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“砰砰”地被砸了两下。

【好啊】

三年前，站在夏栀家楼下的叶晓雪，看着摔断了腿的夏栀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。两年没有见，脸圆了，胖了，那是叶晓雪第一次知道，原来夏栀说不回头，就真的是不回头。

“外婆她老人家……”

“我见到她最后一面，走得很安详，有心了。”

“小栀，你还好吗？”

“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，九折臂终成良医，我大概快了。”

“小栀，我们……重头来过，好不好？”

“当初就叫你不要拘泥于一种关系的，如今这又是何苦。”

“我……前世的夏暖烟，拿到女主的提名了。”

“恭喜，美梦就要成真。”

“我可以上去送外婆一程吗？”

“小谷，我给你发个地址，让司机过来把她接走吧。

【想外婆了？】

【是她想我了吧。】手机屏幕上正在输入的字眼显示了很久，但消息一直都没有再出现。

【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地睡着

梦见她背着手站在小区门口

看到我就笑起来了

然后往我身后看了看

问叶晓雪怎么没有来？】

信息一条一条地蹦出来，叶晓雪觉得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，甚至都看不清楚手机屏幕上的字。夏栀是外婆带大的，如果说在母亲面前夏栀也都是一副理智、顶天立地的模样，在生命里出现叶晓雪之前，她唯一撒娇的对象便是外婆。

【她还记得我。】

【在天上的人，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吧。】

所以会知道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吗？叶晓雪眼角婆娑地敲下了这一行字，又飞快地删除了。

【所以知道我还爱着你吗？】夏栀看着叶晓雪发过来的字眼，以往叶晓雪也不是没有表白过，但从来没有说过爱，每一次，她说的都是——喜欢，小栀，我喜欢你；小栀，我还喜欢你；我喜欢你，我们分手吧。

很快，这句话变成了——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。

【我一直都没有搞明白

见过最后一面到底是什么意思？

是在没有走之前见到？

还是在灰飞烟灭前见到都算数？】

夏栀打完这段字，心里想着，应该是后者吧，否则外婆怎么会来梦里见自己，又怎么还会像以往一样嘀咕，自己最近脚有点冷，袜子好像不见了，有一次头还不小心沁在了冰凉的湖水里。

【你送了她最后一程，自然是见到的。】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安慰到夏栀。

【等你回来，我们带着最好的衣服帽子鞋袜去看她。】

夏栀流眼泪，向来是悄无声息的，在外婆的葬礼上，林寒涧以为她会嚎啕大哭，可是她没有，她默默地守夜，小心地守护着那盏长明灯，加香油，补上香，等半夜大部分人都回去睡觉以后，自己在餐桌上写悼词，平静地一如既往。可在三年后独自待在酒店房间里的这个晚上，用完了大半盒抽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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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栀：外婆是生命里的一束光。

叶晓雪：我也要做一束光。